盛夏祭时 [6]
6.
银和寒冰相间铺设的大道，在上面走的时间长了也许会把脚底冻伤，在白城没有毛皮这个概念，白荒原出产阿克塞尔大陆上最好的雪狐与荼鹿，在原野腹地的白衫林里甚至还有白虎的踪迹可觅，它们厚密而柔软的皮毛是其他城邦贵族们冬天值得拿出来展示炫耀的珍品，即便是普通人家，也都会备上几件白野兔的大衣。毛皮与毛皮制品的交易是白城不断的财源之一，只出不进，每一块金币落进腰包的声音都是实实在在的。
[银河]从来都不穿这些动物的制品，他的子民既不是不畏惧寒冷也不是习惯了寒冷，而是因为他们不认为寒冷。
这里也没有寒冷的概念存在，皮肤娇嫩的少女穿着丝绸与薄纱大片装饰的精巧鞋履，在冰上起舞多久都不会受冻，白城的百姓很容易辨认，他们走在别的城邦里，擦肩而过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体表皮肤的凉意，体温总是比其他人低上许多，低到致死的体温。
德赫亚隐在袖子底下的手指蜷了蜷，他调动起沉睡了几天的精神力，分出一小部分包裹在身体周围，来维持他能感觉的温暖。
气温从他通过丝莱沃瑞瓦的那一刻开始骤降，白荒原的低温尚且可以忍受，但直到白城脚下，这里到处都反射着阳光，却没有一点该有的温度，最冷的地方。
有些人聚集在打开的巨大城门边，带着窃窃私语，白银正门只供静默者通过，他们不是孤陋寡闻的人，将要发生什么也很清楚。
一只翅翼宽阔的白头海雕从德赫亚头顶低低地掠过，带起一阵风，闪电般落在正走向城门口的中年男人肩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耳朵。人群分开，为他让开一条道路，有些人弯腰致礼，他回以微笑。
黑色长袍下摆扫过地面，像一条柔软冰凉的蛇在滑行，他的脚步没有声音。
德赫亚的白马有些不安地喷着响鼻，后蹄刨着地面，白荼草扎根的冻土，连这些有灵性的生物也开始无法忍受。
“德赫亚。”他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站住了，白头海雕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啸叫，惊得白马扬蹄轻嘶，那男人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他只来得及感觉到空气里似乎有轻微波动，一切又重新回到寂静。
“下马。”他对德赫亚说，语调很礼貌，但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让他明白这是个命令而非请求。“我是布特拉格诺。”
“[银河]欢迎你的到来。”
“其余的管理者正在参加一场十分重要的会议，他们委托我来表示欢迎，你的到来是[银河]的荣幸，我会向他们做出通知的。”布特拉格诺没给他回话的机会，他肩上的白头海雕突然腾空而起，扶摇直上，如同闪电般向高耸的雪峰飞去，顷刻间消失在了视野里。
德赫亚不知道该做何回应，他的自信与喜悦现在被布特拉格诺冷冰冰的口吻浇灭地一干二净，何况还有一种不知从何处产生的压制感，以及对这个名字本身的敬畏。他沉默着翻身下马。
“别畏惧寒冷。”他接着说，“其实这都是令人愉悦的温度，只是不是出生于此的人们总是抱怨寒冷，你的体质目前还与我们不一样，但如果你有幸真能留下，时日长短，总会变成与我们一样的人。”
他已经能感觉到刚刚精神力的保护已经被抹去，干燥的冷意又像细密的针一样扎进来，无孔不入。
他跟在布特拉格诺身后，拉紧了披风的带子。他想从街道两边锦衣华服的百姓眼中看到一丝狂热的欣喜，就像赤峡城的子民对待祭司们的那样，无条件的拥护，疯狂地膜拜。
但是除了审视的目光，有些人眼里透着焦虑，有些人出于礼貌地微笑，其他什么也没有，他觉得周身的气温又下降了一些。
布特拉格诺操控着城门，关上的速度很快，最后一丝景色消失在门缝中，“我的马……”“会有人照顾的。”
城门阖上，
那匹僵立了许久的白马轰然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液从脖颈从后背从腹部从它全身千万道极细又狭长深得惊人的伤口里流淌出来，瞬间结成了冰。
白头海雕的翅翼切割空气发出尖锐的鸣声，从卡西的宫殿上方掠过，拉莫斯推门进来的时候，几乎被正厅里疯狂旋转的风暴在不设防下要了命。
那些风刃离他的咽喉眉心手腕都只有丝线般的距离，他往后退了一大步几乎摔倒，但在瞬间平静下来。
气流也在那一刻止息，地面墙壁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冰屑溅得到处都是。
“会议结束了？”最静默者斜倚着椅背，双腿交叠着手指交叉，优雅而镇定，他绣饰繁复精美的袖口挽起，[荆棘王冠]美得令人窒息，盈盈蓝色流动如同宇宙星河，图腾模样的[凤凰]赤红纯正。
拉莫斯没说话，而卡西站起身，走过来抓住了二阶静默者的手指，引导着它们触碰即将易主的加冕印记，“但愿你先前不是做给我看的。”他低声说，
“什么？”拉莫斯有些紧张，而卡西继续说，“但愿那是你真的失落与难过，但愿那是你瞬间条件反射般的忧心，即使你知道这个夏天你不可能从白城离开，但愿你的颤抖不是故意，但愿你先前不是演戏与欺骗。”
[荆棘王冠]真的很美。
“对不起。”卡西深呼吸，松开了他的手指，
“这个地方…………教会了我一点……”
拉莫斯安静着，“我想我应当和你坦白。”他说，
“我很伤心。”
“可我也很高兴。”
“那是应该的。”卡西摆了摆手，“我记得五十年前，虽然我的眼泪不停的流。”
“但我的内心，还是有一点高兴。”“你理应高兴，拉莫斯。”
“你看见布特拉格诺的白头海雕了吗？”拉莫斯问他，“你该准备出发去特里亚大陆了。”卡西打断了他的话，
“一切都准备好了。”
“我还能遇见你吗？”他又问他。
“………在巨龙腾飞的那一天，你会看到的。”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卡西摆了摆手，“好了，拉莫斯，我得把这一片狼藉的地方恢复，你们该出发了，到此为止了。”
笑容很得体，有亲密朋友之间的那种热情与了解，但是拉莫斯点了点头，不像以前还会缠着他再多说些什么无聊的事情，
他叫他拉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