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白] 报君黄金台上意
一、驾崩（下）
他父皇给他留下一个恢弘庞大的帝国，也留下诸多未曾暴露的空洞。
李景仪仁德，并不奉行杀戮，对官员也是礼遇尊重的，这也就是为何江浙杭州府一带贪墨成风，却并未遭到严重整治的缘故。每每贪墨事出，最多下旨申斥，罢免几个吃相难看的，至于补偿银两，也是另从国库甚至皇帝的私库支出，幸而李景仪登位这些年风调雨顺，百姓能够吃饱穿暖，江浙地面敛财也并不穷凶极恶，才能让大唐专心于西北战事。
何况朝中不少清流派老臣看似刚正不阿，实则与地方有所交往，官官相护，与武将多有摩擦，加上自恃清流，有时连皇帝都不能掌控。再者李景仪有兄弟数人，却仅李白一个儿子，能管他叫皇兄的一个没有，他碰上得叫皇叔的倒有不少。
加上西北，匈奴不足为虑，三十万玄甲军战无不胜，可惜他甚至都不确定这把大唐最锋利的刀是姓李还是姓韩。这些问题，若是他父皇与齐王还在，尽可压制住，韩连川对李景仪用情至深，他父皇只要牢牢握着兵权，便无需忧心其他。
偏偏…………
李白在灵前跪着，脊背挺直，目中却有难以发现的忧虑。
他才十五岁，不能服众，别说朝堂，就是在宫里也有个太皇太后压着。他不是皇家血脉，是个被流星送来的物事，而被流星送来的可能是仙人，也可能是…………妖。
他不是不知道太皇太后视他为妖物。盼着他早日被天收了，好让宁王李景致荣登大宝。
李白摇了摇头，定下心来，首先想到的，仍然是韩信的问题。
军权比什么都重要。
他不知道韩信的长相，武艺如何，擅使什么兵器，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城府有多深，只知道整个西北几乎快要改成齐王府的后花园，知齐王而不知汉皇，韩信将满二十岁，除了三年前的燕然大捷，焉支勒石外少有率军出征，大部分时候都是巡守北疆。
但也就是那仅有的两战，大唐上下都传遍了他的名字。
凶名。
令朝野震动的并非他表现出的天才的指挥作战能力，而是他率五百黑衣玄甲，一夜屠尽伯颜部落男女老幼的血腥，齐王世子生而白发，好着白袍银甲，那一战过后面容不污，白袍变红袍。
此战之残忍，匈奴人唱出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悲歌。
李白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不想让跪在他身后的一众臣子听出他的担心。
他出生的晚，是从别人口中知道，齐王世子作战风格半点不像他父王，倒是和他生父无异。
韩连川忠心耿耿，韩连江却桀骜不驯，传言其脑后有反骨，更有不堪流言说是景仪皇帝惧其有后，而更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故意使手段阵中杀了韩连江。
韩信有很多可以利用的理由，就连他的出生都是皇帝夜梦白龙降世，一向蛰伏西北，此次上京，想来也不会只是为了恭贺新皇登基。
不能怪李白多想，天子驾崩不是龙椅上换了个人那么简单，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他有心却无力全部掌控。
“殿下，”丞相从殿外匆匆而来，附耳轻声，“齐王世子进京了。”
李白猛一转头，狄仁杰觉得几乎要被那双蓝眼睛照花了眼。镇定下心神，等着太子的决断。
“去御书房。”李白立即起身，快步朝殿外走去，留下一干面面相觑守灵的大臣。
“昨日说还有三日，今天就进了长安城？”
“齐王府的车队确是还有两日才能到长安，是世子带着玄甲亲卫跟着一队西北商队入城的，未曾表明身份，羽林卫按例巡查京城，有一小队长曾经是玄甲中军副将的亲兵，他见过齐王世子，当时未曾声张，只派人赶来报告。”
“丞相，”狄仁杰看太子思考良久出了这一声，不觉有些隐隐的不安起来，
“丞相，怀英，”太子露出一个十分恳切的笑容，大唐二十二岁的丞相打了个寒战。
“劳驾丞相，陪我出宫。”
二、世子（上）
狄仁杰有时会觉得等了君王登基亲政，不再需要他这个丞相辅国顾命的时候，李白就得把他杀人灭口。
他从太子十岁起教导东宫，这位传说仙人天降的殿下别人不知道什么样他可清楚，李白人前朝中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举手投足气度斐然，但实际上确是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太子的聪慧通透怕算得上天下少有，却在外表现的平平无奇，奉行中庸，似乎立志要做一个温文的太子，他只见过一次太子作诗，锦心绣口，可惜自从被他看见以后，殿下连笔墨都不沾了。就是藏拙，也不至于小心到如此地步。
但若说太子心机深沉，他做事说话从不避着狄仁杰，且有时行事太过，怎么说，剑走偏锋。
“郎君。”李白一身白底绣青竹枝的长袍，领口很高，有皮绳装饰，是西域昆仑奴的服色，他这么喊着，自己先笑起来，那抹惊心动魄的蓝色让狄仁杰心里一晃，不知道是该按臣子惯例跪下喊殿下折煞还是按老师惯例教训殿下怎能胡闹如此。
罢了，殿下这么干不是一回两回，等他成长起来想起这段为了出宫扮成狄大人昆仑奴的事情，怕是要把他…………杀人灭口了。
狄仁杰在西市下了马车，李景仪体谅百姓，遗诏里言明除了头七天按例闭市，之后民间除歌舞勾栏外一切照旧，故而李白见着西市里店家除了换上素色布幔，去掉平日装饰后，生意还是照常做的。
他不能多看，只是紧跟在狄仁杰身后，一直垂着头，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这幅样貌几乎不类常人，若不是学女子带面纱会被人嘲笑，他必然要找块东西挡一挡自己的脸。
大唐民风开放百姓性格开朗，加上狄仁杰平时就喜欢在西市看看什么新奇的小玩意，所以商人百姓并未做出什么战战兢兢的姿态来，这位丞相的姿态一向很低，只是碰上让个道，稍稍行个礼，也足够了。
李白跟着他，尽管头垂得很低，也能感觉有不少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狄仁杰先前打听明白齐王世子跟着商队住在西市附近的延康坊，此次出宫，李白只是想弄清楚韩信有没有把他的玄甲五卫都带上。
除却军令虎符，玄甲五卫不仅是整个玄甲军中最精锐的护卫，更是心腹亲信，这个法子也是韩连川当年想出，五卫每人一块持一片红玉花瓣，拼在一起成一朵红莲，可在主将不在军中时调动玄甲军。
若是韩信未带上他们，无疑是个极危险的讯号。
李白想得出神，径直往前走，一下撞上了一个人，这一下不轻，他猛地抬头想问狄仁杰怎么回事，却对上一双黑得发蓝的眼睛。
————他不需要看狄仁杰停下的脚步与充满戒备的眼神，他不是民间那些话本子故事里的傻小姐，遇到本该认识的良人却认不出，才跌跌撞撞搞出一桩啼笑姻缘，他也不会做话本故事里的懵懂佳人，他甚至只要直觉，就像三年前元夕宫宴那个灯下站得有些远的青年一样，他都能嗅出骨子里的血腥味。
他的确不记得他的脸，但李白几乎百分百笃定，太巧了，
怎么撞上的就是悄悄入京的齐王世子，
他也清楚，
韩信认出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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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误会还是讲一下，这个大唐和历史上的大唐并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