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白] 报君黄金台上意

三、遇刺(下)


皇帝手中攥着一个瓷胎的小球,抬手毫不犹豫地往立哥脸上砸去,他身子一偏堪堪躲过,却因此失去了照面那一瞬的机会,足尖点地再度飞身而起,手里掣出一把薄薄的利刃。

一切不过一息之间,他倒要看看小皇帝还有什么唬人的把戏?那把匕首几乎已经触到皇帝胸口明黄色的衣料,耳边一声清脆,瓷胎小球落地粉碎,爆出一片极为厚密的白色雾气,把场中的一切都包裹地密密严实,无论如何也窥视不到。

立哥的嘴角扬着笑,他的武功并不是最上乘的,只胜在一个快,不论是武艺还是反应,都是极快,正面比斗不见得能占上风,暗地刺杀却能百发百中。

这是教他功夫的师父评点的,后来他师父也是到底没防住这个字,才会死在立哥手里。


那片暴涨的雾气未让立哥慌神,他直直地把匕首推进了皇帝的胸膛里,此时韩信已经回身,却是来不及了。


那双清凌凌的,含着悲悯意思的蓝眼睛,可惜了。

立哥想。


韩信看着他,没有动。

他手上没一点扎进血肉的钝感————他才发现。有点什么东西滴下来,湿且黏,

他低头一看,好多的血,从他的胸口流出来的,大片大片的血。

那个被他刺中的皇帝似乎是晃了一晃,却并不似人死前的挣扎,


而是…………慢慢消散了。



那是个,


那是个残影啊。



刺客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那匹白马温驯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立哥,真是一匹神骏,这样的危急关头都能保持镇定,他对着白马茫然地望了一眼,呼吸间涌上殷红的血沫子,然后茫然地把视线转向朝他走过来的人。

皇帝碧蓝的眸子里倒映着他垂死的脸,他手上提了一把剑,陪伴高祖开疆拓土的神兵,世代相传的天子剑,叫齐光,取自云中君里的“与日月兮齐光”。

他以前觉得,就这么把剑,还取个名字呢,取名也罢了,还从什么楚辞里选,他从小长得这么大了,也并没什么正经名字。


可这把有正经而且美好的名字的剑,刚刚穿了他的胸,

剑尖上只一滴血,且在皇帝站到他身侧时落进了尘土里————和他自己一样卑微。

立哥突然不再茫然了,他盯着皇帝,皇帝只有十五岁,他怎么就有这样的功夫了?没有人知道,居然从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快,可是立哥心底清楚,其实他在流血的时候就清楚了,

皇帝比他快千百倍。

那一片白雾根本不是为攻击他而放的,那是为了挡住所有人的目光,不教他们知道皇帝身负如何的绝技。


他看见齐王世子下马走过来,那条雪白的披风上沾上一大片秽血,被随手扔在了地上,皇帝提着齐光,把剑柄递给世子。

立哥一下就明白了,等着雾散了,他就是死在世子手里的刺客。


那个孩子,怎么会算计到这些的,他只有十五岁,他不过才十五岁,立哥本以为那双碧蓝眼睛是通透的,事实上它们依然纯一不杂,得是什么样的人,有了这样的心机,却还有这一对瞳孔。

只能是是妖孽吧。


里头那份悲悯————原来是在可怜他。


皇帝没有伤着他的心脏,而是刺穿了他的肺,立哥每一下呼吸都带出越来越多的血沫子,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真的是妖孽,是妖孽祸国了。他想着,眉目间的恨意带着歇斯底里的笑,皇帝正站在他身边,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把满满一排的袖箭都射了出去。

大唐没有了妖孽,就会更好。

他闭上了眼,恍惚间觉得这个小皇帝,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




一排流星似的黑光。


李白正望着刺客出神,被韩信猛地推开,世子手里的齐光“当啷”摔在地上,一支通体漆黑的袖箭半根都没入了皮肉里。

“陛下武艺高强,不成想已经到敢对着刺客走神的地步了。”白色的衣料上慢慢洇出一片红色,韩信站稳了身,有些玩笑地说,半点没把伤放在心上。

发现他中箭时李白一慌抓住他的小臂,正准备割开衣料看看,听见他的话却慢慢放开了手,面上的神色染出一片阴郁。


“这件事,世子不要告诉旁人。”他顿了顿,补上一句,“丞相也不行。”

韩信还未来得及多问,雾开始散去,羽林卫统领铠甲上都是斑斑血迹,君臣和那名刺客也不过在白雾里消失了十几息的时间,世子能护得陛下周全不容置疑,但他又立刻瞧见了那根箭。


“立刻送世子入宫,传太医。”皇帝的命令很简短,任谁也能看出他心情很差,往日的温和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陛下,这刺客是清心阁少东家的小厮,臣已经着人拿住了他的主子,还请陛下先发落。”羽林卫统领抱拳请示,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难道是死的么?世子受伤十万火急的事情,卿分不出轻重?”李白极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话出口语气稍有缓和,正当羽林卫统领请罪退下时又抿了抿唇角,开口改了主意。

“算了,带他一并回宫,今天事情蹊跷,朕要亲自问,不要捆绑,送到延英殿。”


早有禁军控制住全部局面,在场百姓马上都要接受询问查看,

天子初登位,帝都之中便出现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宽逾五十丈的朱雀大街此刻死寂无声,有些胆小的百姓连步子都挪不动。

那一声妖孽践祚,仿佛消散不去的鬼哭。

其心可诛。


顾上寒站在原地,他面孔上只剩下一点凄然的笑意,脊背依旧是挺直的,但这挺直的脊骨,大约很快就要同矗立巍峨的清心阁一道,折断在行刺皇帝诛灭九族的深渊里。

他只能流露出最后一点笑容。


“顾公子,陛下请您往宫里去。”倒没有人绑他,语气也不像对待将死之人,顾上寒抬了步子,仿佛提线木偶,一步步先行去。




“幸而箭头上无毒。”

齐王世子弃马换车,李白坐在他身边,他沉默了好一阵,才像是找到这么个话题。

“朕应当是感激你的————”“陛下,”韩信截断了他的话头。他满不在乎地瞧着流血的手臂,朝李白那里坐的靠近了一些。

天子车驾极为宽敞,齐王世子却偏偏要紧着皇帝身边坐下,李白压着眼里的戒备,勉强让他靠近了。


“没有今日之事,臣什么时候才会知道陛下会有这般剑气如虹的武艺?”

他声音很低,但李白一字不落地听了清楚,韩信是时常带着笑意的,但现在他的眼睛里明明白白,沉黑到几乎淬出兵刃般的幽蓝。

“世子————”他觉得自己难以呼吸,但帝王的威严逼得他必须强撑下去,他为君韩信为臣,云泥之别————哪怕不过是表面上的,也不可被逾了矩。


“李白,”韩信开口直接叫了他的名讳,语气认真极了,唬得天子把他刚刚这大不敬的举止都咽了下去。


“陛下做了十五年的太子,没养出多少驾驭群臣治理朝堂的本事,却着意在这些微末之技上,还有多少末作奇巧,臣不意去问。”

“满朝堂的人都疑我狼子野心,陛下必然也是,可巧臣生来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却愿意教陛下去学着长成一个君王。”


这话说得很重,而且满含谋逆意味,李白却奇异地无法像个帝王一样龙颜大怒,

他沉默着,韩信就像是上钩了,觉得他合该是个昏君了,他却也不能感到一点高兴。


似乎是被这个为他挡了箭的人认作是昏君,并不太好受。



“你太年轻了,我这样算是欺凌幼主,等你变成一个强大的君王,我们再看看————”

韩信说话像个疯子,所幸车驾中只有他们二人,他的言语被再多一只耳朵听到,早就凌迟夷族了。


李白本来以为他把这些都算了进去,其实就算是————他都算进去的,

世人都不知道曾经的太子心思有多么深重,但他的脑子本能把什么都算清楚,如今却不能分清,韩信的这句话,是承诺还是挑衅,


“————谁能杀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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