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白] 报君黄金台上意

四、交锋(上)


车外禁军持戈执戟,森然庄严,百姓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天子车驾白马八匹,行动步调轻缓一致,除了车檐白玉铃铛击出清越声响,一时静可闻针。

铃音细小,却好似敲在了两个人的心里,沉默甚而比韩信说话时的气氛更为逼仄,少年帝王收起脸上常有温和笑意,异色瞳孔变幻出深蓝一片阴影,他和李唐的先皇帝长得不见半分相似,待人接物温吞柔顺,好像半点脾气没有,

终于此时韩信从他雪白的肤色深处体察出一线暴戾。

独属于皇家的暴戾,

能让人联想起关于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故事。


只不过在那个故事里唐雎正气凛然言辞锋利,他却是实实在在的狼子野心欺君犯上,君王的声音发寒,天子应当多变,他应当温文的面孔后藏着淬了毒的利刃,那才像是他记得的帝王。

韩信没有移开视线,既然连那样大逆不道的话都出了口,谁在意那些虚礼。


寂静如粘稠的胶水,一层层封住人的口鼻,等到皇帝终于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像是隔了虚空传来的。


“从西北到京城都说你残忍嗜血,杀俘屠城,直像你生父韩连江。”

李白却像说起另一桩不相干的事情,有些出人意料,

“那些庸碌空长了一双眼。”他不过是在陈述,不过提到的人名却实在是很久远的,


他其实已经听出来————皇帝到底是屈服了,不论说的是多么不相关的前缘旧事,帝王的腰肢纤细但挺直————但那终究不过是在强撑着罢了。


皇帝说,

“朕答应你。”


他声调平淡,伴着几欲自嘲的讽刺,  

“齐王教子有方,韩连江不会有这样的儿子。”


“是臣要谢陛下不杀之恩。”

那个男人的手揽过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就像城门口那样,说话的吐息吹进他耳朵里,除了刚才喊他的名字,韩信的声音在李白面前不过是懒懒的,满不在乎的,就连他说他要夺他天下也好像有三分玩笑的意味。


“有一日,朕会亲手取你性命。”

十五岁的皇帝一字一顿地说,耳根上有一点温湿,李白不喜欢用炭,韩信吹进他耳孔的呼吸温暖绵长,又很快在腊月寒冬里凝结成雾,他被韩信惊地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带着那句话都不那么有狠厉的意思。


他比韩信单薄,却又不是弱不禁风的样子,那惊鸿般的长天一剑在白茫茫的雾气里爆出映日般的光芒,假以时日,他必然会从一个庸君,变成煌煌日月,现在他不过到韩信胸口这么高,但还会再长,长到超过世子的发顶。


韩信沉默地抱着他,仿佛先前那个神色倨傲威胁帝王的人根本就不是他,李白原以为他会嘲笑自己这句话,可韩信抬起了头,手臂收紧了些,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不要忘了。”

“等陛下成为明君圣主,臣背一个犯上作乱的名头也心满意足,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西羌匈奴必然休养生息卷土重来,若那时陛下上不能肃清朝堂下不能体察民情,臣………就没有耐心了。”


“等回宫传过太医,你陪朕去见太皇太后。”皇帝推开韩信的手臂,坐直身子,“你要告诉她,刺客差点就杀了朕,你请求亲自查清楚这件事。”

“原来陛下心里也清楚,祖姑母久居深宫,大概糊涂得很了。”

“朕不要你查出什么来,太皇太后就算一时糊涂,见到你之后也会知道轻重缓急,她是你的祖姑母,却不会愿意看到李氏之外的人篡位夺权。”

“朕要你盯着宁王。”

“陛下不警惕秦王,却防着宁王?”


皇帝还没有回答,车驾缓缓停了下来,随后听得内侍在车外恭敬禀报已到紫宸殿外,请陛下世子下舆。


“臣恐世子伤情紧急,未经禀报令车驾直入丹凤门进入内宫,太医已得传召候于紫宸殿外,臣请陛下恕臣擅作主张之罪。”

李白刚刚踏上汉白玉的地面,狄仁杰站在他身侧行礼,其余外臣无诏不得擅入宫禁,是故旁的宗室大臣都已回避,唯有他跟在皇帝身后。

“丞相体察上意,应当称功,怎可言罪?”李白伸手扶起狄仁杰,“请丞相先去延英殿问清那顾家子刺客由来,世子有太医诊治,无妨。”


狄仁杰还想说什么,韩信已经先一步踏进紫宸殿门,小臂上渗出的鲜血已沾湿袍袖,一缕鲜红顺着手背滴在玉阶上。


袖箭是刺客死前的舍命一击,距离又极近,虽然未伤及筋骨,却在肌肉之中扎得很深,蛮力拔箭会使箭头断在肉中,太医以银钩扩开伤口,鲜血立刻涌流,李白不愿去看那血肉模糊的一片,韩信面无表情,仿佛不知疼痛,让他胸口更为窒郁,心神都将被血腥气所扰。


他走出偏殿招来宫女,吩咐他准备好世子的袍服,转身去了延英殿。


冬天里,天色暗的很早,寒风卷着木叶萧萧而过,景惠皇帝新丧,宫中处处素纱白幔,新皇不喜用炭,除了掖庭宫和兴庆宫温暖舒适,其余宫室寒意透骨,后宫空虚无人,烛火尽灭,唯有零星几座宫室透出微光,满城灯火的繁华夜晚,竟是皇城漆黑悄然,寂寂无声。


顾上寒听到外殿内侍高声通报皇帝驾到,延英殿烛火昏昏,君王在暗他在明,他躬身行礼时只能看见皇帝被拉长模糊的影子,


良久,少年未变声完全的嗓音才刺破延英殿里泛着凉意的空气。


“顾卿遭逢此祸,累及氏族,竟还能如此不卑不亢,朕佩服。”

“立哥是在下家宅外门小厮,行刺皇帝堪夷灭九族,在下若说与顾家没有干系,就是黄口小儿也不会信。”

“卿很………”皇帝顿了一下,似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词,“实际。”

“在下不敢当。”

“不必了,这件事与你顾家无关,不过是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罢了。”皇帝按了按额头,


“卿是要参加明年春闱的吧。”

“顾予怀好精明,长子经商次子科举,顾家可百年无忧了。”皇帝走得离他近了些,“朕记得先前清心阁贡上一块极好的蓝宝,父皇赐给了朕,的确美不胜收。”

“承蒙陛下赞赏,是清心阁之幸。”顾上寒垂下目光,只觉得有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开在心底,本来以为雷霆震怒满门遭祸,却是雷声滚滚而来,并没有下一星点雨。

他不觉得庆幸,小皇帝问完他本人又问及顾家,再提起那些陈年旧事。不知所为何求。


“朕其实有另一个保你顾家百年无忧的法子,不知卿可愿意一听?”

顾上寒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一片浩荡幽深的盈盈蓝色,倒映微弱烛光,不能分辨是暖是寒,怒时如笑,哀乐不明。


“时纯熙矣,是用大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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