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风] 西出记

04.

“心里有鬼,才依仗铜镜辟邪。”

是三月春冰未化尽,冰底下暗暗流水,有些低,而带着百转千回的余音,那人的声音带些气声,那人站在他身边说话,三月冰底流泉。

他出现地悄无声息,一袭贴身半旧黑袍干净无尘,除去了披风,雪白纹绣的莲花静默绽放在袍角,宽大兜帽覆去眉目和鼻梁,看见颜色浅淡的嘴唇和苍白的下颌,算是笑。

光天白日如此打扮,风里刀一时无法判断是为隐蔽还是显眼,有些人真的不需要皮相,他知道,雨化田是十八层地狱之下阎罗,身后开一朵一朵鲜血凝成的花,但他也知道,也不得不承认,雨化田自有稀世俊美与绝代风华。

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张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脸。


笑得竟很轻快。



“雨督主。”

“风里刀。”

“你是个聪明人。”

“我记得,”风里刀毫不在意地一挥手像是想拂去雨化田的词句,“你一早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说过。你也说过,话多了不值钱。”

“可聪明人从不做糊涂事。”

“督主这话说差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见得不少,这次是风里刀考虑不够周全,让督主看出了破绽。”

“很多聪明人都会犯糊涂,但你做了蠢事的原因一定不是你没有想到,而是你故意————”雨化田的笑容扩大了几分,他说话的声音愈发轻微,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陡然停住,“那流沙的沙字写得真好,一笔兰叶劲瘦有骨,和你獐头鼠目的样子倒不大像,说是字如其人,这说法兴许不大对。”生生换了个话题。

两人沉默地站着。


“做男装打扮那个便是顾少棠?”雨化田在安静了一会后问,问句的意思很轻,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信不过你。”

“与你何干?”风里刀语气骤然尖锐,“从流波山一路奔袭,督主一刻没合过眼吧,找到人了不带走,站在这里扯什么家常?”

“关心则乱。”

“一诺千金。”

“千金容易,若与你千金,可毁约了?”雨化田故意激他,又不给风里刀说话的机会,“好,你也说找到人立刻带走,废话无益,那走。”

他朝城东走,余光瞥见风里刀仍站在原地,“能和气解决的事何必动手,你不动最后就是我请你动身,不过,倒也没几个人是需要我请的。”他的笑丝毫不减,让那张脸充满冷淡的嘲讽和蔑视,“流沙苦寒枯燥,你这身白衣衫被风吹个半日就该作灰了,待在这里何益?”


流沙。

的确,雨化田字字句句说得清楚明白,自己也承诺过他。

流沙边陲,白天太热而夜晚太冷,自己只是个情报贩子,按理只管卖了消息收钱,因为顾少棠的缘故答应同她一路已经坏了规矩,更不提自己还联络了常小文和她的西夏部落…………

————可是这里没有雨化田,

和他无处不在的黑底妖莲印记,原本唐时大理寺象征着公道与正义的徽印,现在却弥漫着血气。

这里没有雨化田。


他答应过他了,一诺千金,更何况自己并拿不出千金之数,于情于理于保命,保的还不只是一条人命。风里刀都得跟着雨化田走。

他这人原本心大得很,跟妖魔鬼怪做买卖还能没有代价?玉面阎罗那也是阎罗。


“我做生意自然讲信用。”



顾少棠等他们的身影拐进民房之间的小巷时立刻跟了上去。

她不是存心怀疑风里刀,兴许是觉得早上那人有些过分安稳了,说起来好笑,风里刀一老实反而更像有什么别的心思,

她只是想看看风里刀都买些什么,绝不是想看见黑袍人和他袍角一点白纹。

是西厂,她认得。

三年前扬州官盐案,从地方到京城朝中,牵扯攀连近千人,秋后问斩那一天,广陵地面罪臣的头颅血便点点弥漫,一直染红扬子津渡口,皇帝亲口任命查案的朝廷钦差端坐高台,面容沉静而气息悠长,他歪着,一手松松握拳撑着头闭目养神,任台下哭喊声上达云霄,出尘于一地血污,苍白艳丽。

那时顾少棠混迹在流民中围观,她从没有哪个时刻比那时更加想吐,这是她听闻雨化田作乱祸国蒙蔽天听屡兴大狱的恶名后第一次看见西厂提督,处刑结束,督主起身,他披风在江风里上下翻飞,割破了原本莲花柔美线条,留下支离破碎白色纹路,开在血里,

好一朵妖莲。


风里刀怎会同这种人混在一起?她绕得更近些,隐约听见不算愉快的对话,更像是嘲讽与压抑的争吵。她想听见更多,但是沉默。


她必须知道风里刀想做什么,自己潜行跟踪的功夫不行,不敢跟得太紧。

阴冷的气息忽然缠上脚踝,好强大的内力。

顾少棠退了几步,再次探头查看时,已经不见踪影。



“你用雀绒步迷惑少棠也太小题大做些,她性子本来就烈,我存心骗她已是很对她不起,再给你一作弄火气更压不住,没准回去就把我的物什砸了。”风里刀骑在雨化田的马上说,“我不是你那样有钱的。”

谭鲁子牵着另一匹马在旁等候,风里刀在布衫外加了一层黑纱罩袍挡挡风沙,面孔上早多了一张镂空错纱的面具,连谭鲁子也不知道督主带回来的是何人,姓甚名谁,相貌怎样。

“闭嘴。”雨化田翻身坐上马背,贴着风里刀后背,金丝面罩也遮不住眉目如画,“我们两人一马,即便是西域的马也吃劲,往西南官驿换马,鲁子,你先回流波山。”

“是,督主。”得了雨化田的话,谭鲁子上马往来时路飞驰而去,他并不在意督主带回的人会不会制造什么危险,没有人能伤得了雨化田,西厂始终坚信。

“马力有限,只好慢慢骑了,你那位女侠追不追得上难说。”雨化田手臂绕过风里刀肋侧抓住缰绳。

“我今早给马喂了些巴豆。”风里刀答,即便雨化田也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他的胸腔因为大笑而震动,紧贴着风里刀的后背,带起一阵仿佛共鸣。


真是奇了,

风里刀想,他也微笑,唇角弯的艰难,

玉面阎罗竟也是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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