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白] 报君黄金台上意

五、同寝(上)


“朕有些气闷。”甫一踏出南熏殿,李白就加快了步伐。“去沉香亭坐一坐。”

“陛下。”他手腕一滞,竟是被韩信拉住了,


“龙池的景色怎么比得上太液池。”


————他的声音,不论低沉还是提高了的傲气,总归是冷冷的,

和朔月里的北风正相配,总能令人想见西北的金戈铁马寒风凛冽,好像长刀高举月下反射出金乌般明亮的光,到底是和雍容温情的长安的不相契,他像携着大漠里的飞雪出现在君王面前,

李白看见他,仿若看见塞外天山的明月,冰冷且高悬,残月如钩,钩上染血。


可世子拉住他的手腕,那句话的尾音蔓延出一点柔和,即便出口便被长安冬夜的寒风刮碎了————君王还是听得见,如同从世子掌心里燃起的热度一样。他不知这是从何而起的温情,是可怜他父皇和他无依无靠的寂寞,还是仅仅因为感怀于兴庆宫无尽的哀愁?


他提起龙池,提起太液池,语调里有自然天成的高贵和明了。说他是君王,天下大约没有人会不相信,白龙,白龙本就是承上天之命。


皇帝立即甩开了他的手。


“让陛下在寒风里站得太久了,连手腕都这么冰凉,是臣失职。”韩信仿佛毫不在意李白有些过激的反应,虽然放缓了声音,却已经不见了起初的柔和。

“朕不习惯旁人触碰,世子下次莫要再这样。”手背上残存的暖意几乎要灼伤皇帝,李白把手垂在深冬的寒风里,有些不自然地说。“世子箭伤未愈,别让朕碰到你的伤口。”


方才在南熏殿里燃着红罗炭,自然温暖如春,但那暖意与木炭燃烧时轻微的香气却熏得皇帝心烦意乱,又因为韩信有些反常的举动扰了心神,自然行事不太稳妥,被龙池旁带着草木气息的寒风一吹,方神思清明一些。倒对韩信生出一点歉意来————不论对方怎样心思,一个向来张扬的人能缓和性子说话,换了任一个不是皇帝的人面对着,甚至该感到受宠若惊的。


“回大明宫。”李白走在前面,却慢慢把脚步放缓了,等韩信同他并肩而行。“世子也不喜欢兴庆宫?”他想找点话说,冷风里有了人声,便把这里的宫怨气息驱散几分。

“愁思过重,臣一介武夫,心思比不得女儿家万分之一细腻,兴庆宫脉脉幽怨情意,臣非但不能有哀怜感怀之心,反而觉得滞涩憋闷。”韩信略微低下头,目光未放在君王脸上,声音却是真切响在李白耳边,他们身后两列内侍宫女只敢手提宫灯远远跟着,低眉敛目,无人听得见世子在与皇帝交谈什么。


“何况,”

韩信往右后方退了一步,原本被他身躯挡住的月光尽数洒落在李白的侧脸,寒月清辉,君王宛若九重之外的剑仙,仿佛下一刻就该御剑而去,过江南踏天山,天涯海角,不曾还。


“臣既然约定尽忠于君,陛下不喜欢的兴庆宫,臣怎么会喜欢。”


这般言辞太过动人,哪里像是齐王世子会说的。

李白无言地扯了扯嘴角,他不愿听阿谀奉承之词,不过这样的话从韩信口中吐出,倒让他有些难以回应。


穿过连接回廊,再走半刻,含元殿气势恢宏的阴影投在汉白玉地面上,李白果然听了韩信的话,往北边太液池行去,比起兴庆宫龙池,太液池开阔疏朗,四周回廊宫室,更有一座望月台,仅仅是呼吸池边清风,便让人有飘飘然的舒畅感觉。

望月台高百尺,能越过重重宫墙,窥见长安城万家灯火。

“先帝贤德,西北虽不及长安富庶,却也有如此繁华景象,只不过不及长安宏大。”

“八日后就是除夕,自然比平时更加热闹些。”

“除夕也是千秋节。”

“父皇驾崩,除夕乃新年更始,尚可庆祝,朕却没有心思过什么寿。”

“陛下仁德。”


皇帝身边的内侍等李白从望月台上下来时躬身上前请示,“陛下,长安中齐王府虽于两日前打扫修缮,但长年未曾住人,总是不妥,另世子从西北带来大批人马暂住馆驿,却非长久之计,再半个时辰宫门下钥,不知陛下将世子安顿何处。”

他这话越说越有为难之意,李白倒明白个中缘由。仍不过是因为他父皇同先齐王。

长安虽修建有齐王府,只是个架子而已,齐王每每上京,一向留宿宫中,若是在别的宫殿也罢,世子去住也不算坏了规矩,偏生齐王,那自然是留宿………紫宸殿。

帝王寝殿,先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君王同世子满打满算不过相见一天半,更绝非先齐王同景惠皇帝的关系,若是宫人们还当做紫宸殿一样伺候,何止是大逆不道。

一时间连李白也有些尴尬,齐王府根本没住过人,再怎么打扫也不是能给韩信住的地方,

“那便长安殿————”皇帝话没说完,韩信立刻行礼打断,“陛下,臣斗胆请求陛下赐住紫宸殿!”



天上的乌云扯了块黑纱蒙了月亮的脸,


皇帝小半张脸隐在望月台投下的影子里,面孔上不辨喜怒,内侍半是讶异半是惊恐的杵在一旁,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他虽然不是皇帝自幼贴身伺候起来的,但也有了五六年的光景,皇帝性子温和,实则是个冷的,世子不过来了一天时间,打断皇帝说话,又请居紫宸,新皇怎会容忍他这样无理的要求?


“大明宫百十间宫室,世子任意挑选,为何一定要朕的紫宸殿?君臣有别,世子僭越了。”

君王声音虽轻缓,话却重若千钧,一个僭越压在何人头上,都犹如剑刃封喉。就只有韩信站得安稳,发冠上那粒罕见的金刚石如同龙鳞上一抹寒芒,衬得他贵气天成。

“臣惶恐。”

李白刚想说卿看样子可一点都不惶恐,韩信倒是理直气壮地又开了口,“今日陛下竟在臣的身边险些遇刺受伤,刺客武功虽不深厚,却很有些旁门左道,试问天子出行何等森严,竟也被逆贼钻了空子,臣此言虽然僭越,却不得不说,臣不能保证大明宫就没有混入包藏祸心之徒!臣非自大狂妄之人,但事实是整个大明宫无人武功比得上臣,故此才请求陛下暂且恕臣犯上,允臣同寝紫宸殿,护卫陛下安全。”


这番话忠心耿耿,满满为国为君的赤诚之心,叫人找不出理由来回绝他,李白即便从小就不喜欢和人过于亲密,却不能从表面上回绝了韩信,他们刚刚才去见了太皇太后,不能保证那女人会不会趁着新皇初登基世子新入京作最后一搏,自己的武功————还是能不用便不用的好。


“卿想的这般周到,早些一并说清就是,不必搞得这样阵仗。”李白让内侍为世子准备衣物等物品一同送到紫宸殿去。自己则准备去浴堂殿沐浴。

“臣只是担心陛下不允准,至于臣带入京的人马,自然也是属于陛下的,听凭陛下安顿。”

————旁人面前,他们真算是把这副君仁臣忠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


“还是先在馆驿里住着,明日再作安排。”李白吩咐了世子在温室殿沐浴,身后跟着一群宫人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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